一声叹息（小小说）

　　在省城中学美术教师队伍中，我算是一个另类，特别是在艺考热旺盛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有本科师范大学学历、且有点小名气的我，完全可以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培养出几个名校或美院学生，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还可趁机发一点小财，名利双收。然而，我既没有搞画室，也没有办培训班，就是高薪聘请外出上课也被我婉言谢绝。并不是自己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有过深刻教训。

在艺考热初期阶段，我的确没有经验，带过几批高二转板学美术的学生，结果是自己累的半死，吃力不讨好。虽然每次都送出去上了大学，不管是几类的院校，能走就是万幸，但其中的滋味是苦不堪言。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我喜欢较真的性格，必然会逼出神经病甚至会折寿短命。关键是没有几个喜欢绘画，学生理解能力差，脑子不开窍，同样的错误反复讲解还是重犯，一次课下来，累的腰酸背痛。

对亲朋好友介绍来的，实在推不掉，就安排我家里，每年带三五个学生。自己也跟着一起画画范画或搞点创作。后来我制定了一个办法：凡进来学画者试学两个月，不行就走人。有人对我这样的做法行为不可理喻。本不多的生源，还要往外推，挣不来钱，还得罪学生，家长和朋友。每当此时，我会跟他们说：“如果我把不适合学美术的学生招进来，浪费钱不说，还会耽误孩子的前程。”

由于我择生严格，上课认真负责、训练规范有序，因此所带的学生每年高考都有较好的表现与成绩。2005年我的一位学生被中国美院入取后，就有人源源不断的找上门，有的甚至已经在名画室上课多时，学生家长通过我的亲朋好友引领，上门求情，让我接纳。我虽然有一些迂腐不太合群，但懂的挖墙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我不敢答应，类似的情况发生多起。自然也就有人不高兴，背后骂我的话特别难听：“自恃清高，天底下最傻的人，人家看得起你找上门来，真不知好歹！”

其实我不是真傻，实在是对社会上一些观念和现象匪夷所思，艺术是一个很高尚、很神圣、受人羡慕和尊重的职业和门类。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学好。起码你要热爱，喜欢且有一定的基础和文化素养。可是你看，越来越火的艺考热，年复一年的扩招，没有艺术资质大学争先恐后地增设艺术学科、有的把开办艺术学科当成了摇钱树，每年各艺术院校，为争夺优质生源大打出手等等。由于人满为患，艺术类专业成为最难找工作的职业之一。更加使人啼笑皆非的事：文化课不好，没有希望考大学，动员学生高二开始停上文化课，转板学美术，美术高考文化分数低，只要美术专业合格，同样可以进大学。这就给艺术考前班、培训机构提供了巨大的生财市场。那些对艺术不感兴趣，没拿过画笔的人蜂拥进入于各个画室、培训班。大凡一个名家或教授的画室、培训班几十人、上百人上课就不足为奇了，里面天赋好的，学习努力的会得到老师的垂青，考取美院和名校，但大多数只有陪考的份了。这些不正常的现象，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就产生了消极抵抗的情绪。“你不用管他就是了，再说你也管不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趁机会捞一把，你都不会吗？”这是不少好友经常开导我的话。

我在与学生讲课时常说“绘画是一种艺术，不是一项普通的工作，作画过程中学生的思想、情绪、感受极大地影响着画面的最终效果，没有思想、没有激情的画面是空洞、没有感染力的。有的同学认为“画得多了就提高了水平”，于是一味地增加作业数量，盲目延长作画时间、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努力”。而实际上呢？由于身心疲惫，作画时已经是漫不经心、胡思乱想、精力不能集中了，何谈“思想”与“激情”？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还有一种现象令人痛心。对美术有兴趣爱好且文化成绩优秀的学生，想学美术报考美术专业。家长和任课老师，班主任会极力阻挠。怕他们耽误文化高考这条正道。似乎艺考就是文化素质不高的人的收容所。文化成绩好的，不应选择这条路，这种错误观念不知扼杀了多少有艺术天分的学生。

有一位叫徐宏新的高二男生，因为其相好的同学唐海波在我这里学画，每周日上午十点左右，他就会准时来到我的画室，说是在附近补习完文化课，等小唐下课一起回家，说想来看学生画画。久而久之我发现他看画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引起了我的好奇。有一天，唐海波告诉我，小徐文化课学习成绩优秀，也有一定的美术基础，他很喜欢画画，想报考美术专业，可是她父亲坚决不同意，这让他十分沮丧。有一次周日，小徐来又来到画室，我与他作了简单的交流，并让他画了一个速写。发现这个孩子路走得正，不足之处能一点就通，悟性较高，是一块学美术的好材料。后来我在他的强烈请求下，答应下课后和他一同回家，找他父母好好谈谈。我想适合学艺术的好学生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就会后悔不及。

我们骑自行车来到小徐家，他父母亲周日休息都在家。三室两厅的房子显得阔绰风雅。小徐在路上就向我介绍父亲在区政府工作，是公务员，母亲是小学老师。听过他的介绍，我对说服她的父母亲有了几分信心。小徐父母把我引导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母亲赶紧沏茶，我谢过后递上名片，把小徐叫到跟前坐下，说明来意。我告诉他，此次来是应小徐之请与父母商量一下小孩的出路问题。这孩子对美术情有独钟，而且我也考察了它的有关素养和基本功，感觉这孩子悟性较高，如果能接受正规学习和训练，能考上一个较好的大学。

他的父亲讲了小徐的情况：小孩从小家庭管教严格，学习成绩还好，班级排名前十，父母想让他学理工当一位工程师或科学家。小孩过去也跟我们提出过，想走美术这条路。可是我们周围及同事的小孩，大部分都是因为学习不好才选择学美术，有的甚至还很调皮，我怕他跟着这伙人受到不好的影响会变坏。

“我带的学生不多，而且没有顽劣的学生，我可以重点培养他。“，随后我把2005年报考国美的学生情况与他分享：那个小孩最大的特点，热爱美术，学习踏实，文化成绩很好，与小徐情况相似。由于从初二到高三一直在我这学习，基本功扎实、刻苦好学。你的小孩如果现在开始学美术，虽然起步较晚，考美院不能保证，但考上一个一本名校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我还要征求小孩老师的意见，与班主任商量后再决定。谢谢你对徐宏新同学的关心和帮助。“从他们家出来，看见小徐心神不宁的表情，我劝他事情不能着急，只能见机行事。一路上我琢磨着这件事情发展的前因后果，想到我在艺数十年，还是头一次为遇上一个心仪的学生来求助家长。我不禁好笑，一直以来我大多数心思都是想向外推学生，特别是对艺术没有感觉，没有感情的不用心学习的学生。而今天却跑到人家家里来要人， 真是不可思议。

没过几天，徐宏新的父亲给我打来电话，告知与班主任商量的结果，曾老师当即表达反对的看法。他说这个班是一个重点班，班级指望小徐能考取全国重点名校，相关着重培养的计划和预案已交学校审查。老师叮嘱家长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要求家长配合学校，做好孩子的劝导工作。听过家长的这一番陈述后，我的心彻底凉透了。眼前浮现出徐宏新热切盼望的眼神、还有听到这个信息以后，满脸的绝望和泪目，我能怎么办呢？只有一声叹气，毫无他法。

好在矫枉过正，中国教育部要求，各省各高校艺考中文化课录取要求逐步提高，将成艺考改革的重点。确保录取考生的基本文化素质。这种趋势，多少平息了我当年的一些怨气。

2020年11月14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