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酷暑开始肆虐的一个傍晚,我来到了广西龙脊梯田。
刚下车,猝不及防的,和着一股来自山野的微凉之风,一大片葱绿扑面而来,连绵起伏的山峦透出不可阻挡的绿意。一栋栋散发着纯朴乡土气息的小木屋,掩映在这片葱绿之中。
走进木屋区,河卵石铺就的小径,一圈低矮的摇曳着田园风情的竹篱隔绝纷扰。站在院落里,随意望上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山峦,青翠而巍峨,一缕缕如纱似雾的云烟,宛若白色纱幔,袅袅娜娜环绕于山的腰际,轻轻地,随风飘渺着,升腾着。山脚下,是一层层绵延起伏的梯田,放眼望去,一片片的金黄和一片片的绿,时不时地点缀着一些粉红。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与泥土酝酿后所散发出的清香,我不由得深深吸了几口,有一种忘却外境凡尘的美景和油然而生的清凉之感。我仿佛走进了一段早已掩藏于岁月深处的时光,重新拾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碎片,和一种淳朴而古老的原始情结。
临窗,有一大簇芭蕉树,看着它,我突然很想体验一回古诗词里常见的雨打芭蕉的意境,只可惜这个时节,芭蕉的叶子才刚刚绽出,那么娇嫩柔弱,我怎么忍心让它经历风雨呢!更重要的是,古诗词里的芭蕉,似乎与惆怅、忧愁、离情别绪有关。因为此时,我更愿意赋予它一种新的寓意,我想,鲜嫩、娇羞、弱不禁风毋庸置疑应是她所拥有的象征意义吧。悠然地抬起头,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真真切切地应实了“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的句子。
从此,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一整天一整天地可以挥霍。允许自己无聊,允许自己无意义,允许自己与人群保持距离。可以颓废地坐在木椅上懒看日出日落,看着闲云很不情愿地被风推着过来,无聊地等着远处的雷和雨轰隆隆地跑过来,用半天的时间等待窗前那棵苦楝树的叶子在风中噼里啪啦,默默地等着星星出现,候着黑夜把自己的身形一点一点地吞没……
有时候,在一片风雨穿过丛林的美妙声响里,我煮一杯香茗,提笔泼墨挥洒自如,抒写下一幅幅行书狂草;或随意翻开一本书,静静地读着;或坐在那里发呆,发呆是由看书引起的,我在书前愣住,让曾经的人生画面进来,让记忆慢慢重演那些经历和生活。每一次这样的发呆,都让我重新高兴或者难过一次。每一次从这些状态里平静下来后,我的内心都很舒畅。
有时候,我出门走路,一身布衫,一双平履,在鸟语花香的氛围里,在蜿蜒的小道上轻嗅金银花的清香,与草木相伴,与鸟兽同乐,享受那份散淡的放松。去哪里不确定,走哪儿算哪儿。晃着晃着石板路变成了石子路,石子路又变成了土路,土路越来越小,最后土路也没了,树越来越多。停下来,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蚂蚁往树上爬。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有时跑,有时走,有时仍旧是晃。
喇叭花前,我茫然地看着一只蜜蜂飞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又等来一只看起来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蜜蜂在这朵花上流连,在那朵花上忘返。看着它起起落落很充实的样子,我莫名其妙有了一个疑问:如何确定这只蜜蜂就是刚才飞走的那只?想了半天,我最后的结论是,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的行为,让那些龙脊的土著感到好笑。他们见到我,就像见到了堂吉诃德一般。我完全无视这些,我只想好好享受时光的美好和从容,享受着大自然清新而自由静谧的气息。就坐在木屋前的小凳子上,就站在梯田边的苦楝树下,很满足。
每一天,如果愿意,我随时能听到风、树叶、草尖拖动时间的喘息声。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想事情的时间足够长了,仿佛一个世纪,可抬头看,太阳明晃晃地正当顶,或者夕阳才开始缓慢地变大变红。龙脊的天黑得真是慢,太阳早就落山了,夜色却总是上不来,西天一个劲儿地火红,没完没了。对龙脊的这种慢,我一开始没有思想准备,但日子一长,又意识到这再正常不过,时间原本就是这样子,把时间过得飞快的是我自己。
渐渐的,那些原本以为此生难以释怀的事,永远无法原谅的人,绝不可能走出的痛苦,在龙脊的一些白天与夜晚后,它们突然就轻得像净净地停在天空中的一片片羽毛。我想着那些过往,一个一个,仍然会觉得苦涩,也一样地有种悲凉,但与之前那种无以言述的痛惜与艰难不同,我变得坦然。直到此刻才恍然,世界上,最大的难关是让自己拥有何样的欲望。每想通一件事,我就搓着自己的手掌,望着远处的梯田、丛林或是眼前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自言自语:真是不容易呀!
人生经历的磨难和低谷,也许会长时间迷茫,也许会长时间一蹶不振,就要换一个地方去消遣,来一次心灵的SPA,给生活做个短暂的切换。比如去远方,给自己一个假期,给心灵一次深呼吸,纵情漫步于山水之间,看山气氤氲,夕阳西沉,飞鸟归巢,忘却世间所有的纷扰繁杂琐碎。豁达、乐观、坦然这些人生要素就会在我们身上恢复。因为,在宁静的空间里汲取的可是人生从容的力量,在自然和心灵的升华中,让我们不断地坚强。
这就是旅行,这就是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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