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时小时大,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半夜里让尿憋醒了,冒雨跑到旁边的林子里解决。钻出帐篷瞬间浑身就给冻透了,完事以后又急忙钻进帐篷里。昨天重装徒步13公里,累得浑身酸痛,按理说应该睡个安稳觉,但实际上睡得并不踏实。听着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想着一些烦心的事儿,一直到黎明之前才进入梦乡。睡意朦胧之中不断安慰自己:雨这么大,大概今天走不了啦!放心睡个懒觉吧。
后来,不知道几点了,先是听见阿斌打哈欠,接着又是香雪伸懒腰的声音。睁开眼睛看看,天已经大亮,光线透过橘红色的帐顶洒满我的小“房间”,看起来十分温馨。
“醒了啊?”我和他俩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阿斌说,“一觉到天亮。”
“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香的觉了。老兄你呢?”香雪问。
“我没有睡好,”我说,“一直半睡半醒的。”
“为什么?”她又问,“昨天还不够累吗?”
“半夜里睡得正香,不知谁一个屁把我吵醒了。后来再也睡不着了。”
阿斌说:“不是我啊!我声明。”
香雪哈哈大笑,“对不住啊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注意。”
早晨8点左右终于躺不住了,套上自己所有的衣服钻出了帐篷。细雨如丝,小到不易察觉,但是北风凌厉,刮到脸上让人觉得冬天提前到了。放在屋檐下的背包有些湿了,外帐表面也水淋淋的,好在新买的帐篷没用几次,防水效果还是不错的,一点儿没有漏雨。
营地四周雨雾弥漫,近处的落叶松被雨水洗刷得洁净鲜亮,橘红色的树冠在这雾蒙蒙的天气里十分耀眼,而远处的树木只呈现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我走到一棵松树下,看见树枝上结满金黄色的松果,顺手摘下一个,里面没有松子。
一棵山刺玫上面挂着小小的花瓶一的果实,红色的果子上悬着小水珠,晶莹剔透,好久都没有掉下来。
“看样子这天一时半会儿真的晴不了啦!”我说。
“管他呢,”香雪也起来了,“先吃完饭再说吧。”
“也是,晴了就走,下雨就接着睡觉。反正电话也没有信号,难得这么清净一回。”我问阿斌,“粮食还够吗?”
“面条还有3斤,大饼还有两斤多,要不先吃饼吧。”阿斌说。
“行啊!”我说。
“别!两位大哥,昨天的米饭还剩下大半锅呢。”香雪插嘴。
“那……鸡蛋炒米饭?”我问。
“好吃,问题是谁来下蛋?”香雪问。才想起昨天把鸡蛋都吃完了。
“用肉丝炒吧。”
“好啊。”
小木屋前面有块儿伸出来的房檐,两平米左右,正好挡雨。我们把昨天晚上的小木桌子抬到屋檐下面,开始点火做饭。这次爬山特意从石家庄户外店买了两罐高山气罐,在这海拔2100多米高的山上做饭依然火力十足,不到半个小时,一切都搞定了。
我们刚吃完饭,忽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说话声,断断续续,不甚清晰。仔细辨别,就在木栈道的那一头,我们昨天过来的方向。
“不会吧?难道下着雨还有人爬山吗?”香雪问。
“昨天那么好的天气,也没看见有人上来呢。”阿斌说。
我说:“说不准是工作人员呢?”
“干嘛?”香雪有点儿紧张,“我们可是买了门票进来的。”
“没事儿,等会儿就知道了。”
几分钟之后,两个年轻人从落叶松后面冒了出来。一个高个的,有20多岁,另一个胖一些的,30多了。
“你好!”我先打声招呼。“辛苦了,这么大雨还爬山啊?”
“你好,”胖的那个回应道,“我们是景区里的,上来随便玩玩。”
“跑得可真快啊!这才几点?”
“天不亮就出发了,等一会儿还要原路回去呢。”
正说着又来了几个小伙子,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女的,另外还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小的老头,头发半白。仔细一聊才得知他们是五岳寨景区索道站的工作人员,今天全体上驼梁最高峰——驼峰游玩一天,明天索道停运,全体放假。
看见我们三人在此处扎营,他们很好奇,聊了大半天。其中有一个人说他看见过我们上山了。我记得前天爬山路过索道站时有人劝我们坐缆车,说爬上去太累,我们拒绝了。
一帮人吵吵嚷嚷地休息了片刻,吃了点儿零食,又吵吵嚷嚷地去驼峰了。只有那个年纪最大的留下来了,说他累了,不想去。
“听你口音怎么不像河北人呢?”我问道。太行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山梁西侧是山西,东侧是河北,一山之隔,两边的村庄最远不过数公里,可口音却大相径庭。
“我山西的。”他回答。
“山西哪里?”
“大同。”
“哦,我说怎么听起来有点儿陕北味道。”我笑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远来干活啊?”
“跟公司跑,公司安排到哪里就去哪里嘛。”
“到这儿多久了?”
“春天来的,大半年了。”
深聊才知道,五岳寨景区属于河北阜平县的,当年把景区建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只能将索道这一块儿外包出去。于是就有专门投资索道的公司前来建设,当然以后的收入大部分归索道公司。他告诉我,他们公司已经投资十多个景区了,全国各地都有。
“出来这么久,想家了吧?”我问。
“唉!都是为了挣钱嘛。”
“工资……应该还行吧?”
“连奖金三千多块,凑合着干吧。”
“挺好。”
“没有办法的事儿。像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干啥?挣点儿是点儿。”他眼睛望着别处,山梁高处的云雾正在渐渐散去。
“那这么早就放假……”
“回山西再找别的活儿干呗。要不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的。”
谈起生活,每个人都充满无奈。绝大多数人远走他乡不是为了诗和远方,而仅仅是为了生存。一旦触及心灵深处,都是一声叹息。
“挺好啊!”我笑笑,“大半年了,马上就要和家人团聚了。”
“是啊!挺想我那小孙子的。”他也笑了。
我脑子里马上勾勒出他回到山西和家人见面的喜庆场面。
这时候,从山上又下来一个小伙子,接着那位女士也下来了。
“这么快就爬到山顶了?到底年轻人体力好啊。”我说。
“太累了,我们不想爬了。”女的气喘吁吁,“到前面一看,哎呀!我的妈呀!还有那么高呢,我可上不去了。”
他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行下山,让我随后给他们的同事招呼一声。老头笑了笑,和我挥手告别。之后,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火红的落叶松后面。
小雨彻底停了,头顶上的云层越来越薄,渐渐露出一抹蓝天,阳光从那里洒下来。
“天晴了,”阿斌叨咕着,“今天还能走吗?”
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拉倒吧。收拾东西得大半天,还没等你爬上驼梁天就黑了。”
“露水太大了。”香雪跑到草丛里看了看。
“反正今天肯定走不了的。”我说,“要不你们俩去驼峰顶上看看?我守着营地。”
“好啊好啊!”香雪拍手叫道。
“多远?”阿斌问道,“还用带什么东西吗?”
“两公里,不用带吃的了。带上相机。”
他俩走了,营地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又过了片刻,索道站的工作人员全部下来了,我告诉他们,那三个同伴先走了,他们逗留片刻,也匆匆下山了。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赶天黑之前必须下山。
北风越来越大,把头顶上的云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大片的蓝天。四周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动静,昨天还在森林里高歌的那些鸟儿不知道都躲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应该再不会有人来了吧?我犹豫片刻,拿着相机爬上了旁边一座小山岗。
山岗上长满齐膝深的枯草,草丛里竟然还有两朵蓝色的小菊花,十分可爱。两棵落尽叶子的白桦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上,忍受着北风的欺凌。
站在山岗高处往下看,早晨的雾霭受不了风的肆虐,此刻已经逃到山谷里去了。而那一道道山梁和一座座高峰就像岛屿一样,从云雾中露出最高的一部分。近处的“岛”上长满茂密的落叶松和红叶树,满山红遍。而最远的“岛”只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越遥远的地方越蓝,直至云海与天空融为一体。
云雾逃跑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落到谷底了,在那些村庄上空飘浮。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云不屈不挠,要与北风抗争,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在山巅上,在森林里盘旋。它们一会儿像小狗,一会儿像老鹰,只是最后总会被风吹散。
我看见一团白云飘着飘着从中间裂开一个大口子,慢慢地变成一个环状的云,就像是谁吐出来的一个巨型的烟圈。难道是天上的神吗?后来烟圈破了,又变成了一个“U”字。而另一边的山梁上一道云又细又长,弯弯曲曲,一头在谷底的云海里,另一头在蓝天上,像一条巨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吸水吗?
风小的间歇我似乎听见身后森林里隐隐约约有说话声。回头观望,北边山梁上的云也早已散去,驼峰最高处那个大平台清晰可见。太过遥远,看不到人影,只能看见那沿山势盘旋而上的木栈道和山坡上的小亭子。又过片刻,听见脚下松树林里有人唱歌,仔细辨认,是香雪的声音。他俩回来了。
我从小山岗上下来的时候,他俩正好也从林子里钻出来,香雪手里攥着一把野菊花儿。
“到山顶了吗?”我问,“上面风光美不美?”
“太美啦!啊——”香雪说。
“山顶上的云太好看了,”阿斌掏出相机,“你看看这个。”
他拍了好多云的照片,像大海,像群山,还有像鱼鳞的。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讲云图的书,如果天空有鱼鳞状的云层,那就预示着明天是个大晴天。
“明天肯定好天气,”我说,“我们可以顺利上路。”
“今天干什么?”阿斌抬头看看天,“好像还早呢。”
“喝茶。”我说。
“对呀!”香雪拍了一下手,“我带了顶级的红茶,还有小零食。”
“我包里还有牛肉干。”阿斌说。
我说:“那还不快点儿拿出来,等着长毛呀!”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什么都没有做,一天就这样急匆匆地过去了。听着他俩的谈笑声,看着煤气炉那蓝色的火焰和锅里沸腾的水,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惬意。
虽然翻山越岭一路辛苦,流尽了汗水,但是,终于看见了太行山最美的云。活着,就是这样,还需要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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