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职业与医学沾边,而且在医院工作了十七年的人,最不愿意去医院探望病人,最怕会面生病的朋友。见惯了生老病死,无所畏惧,只是一种情结,心理上的一道坎,离开医院工作已经十三年了,这个被我自己视为一种病的问题越来越严重。
2009年5月12日凌晨,还在睡梦中的我被值班电话叫醒,一看是住院部打来的,职业敏感告诉我,一定有紧急情况,电话那头护士已经表达不清了,带着哭腔,我提起裤子就往住院楼跑。我一叔伯连襟躺在病房地板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于公我是卫生院值班领导,于私我是死者亲属,我全程参与事件处置与丧事料理,也就在将其入土为安之日,我小哥(妻兄,也是我同班同学)确诊为白血病,从山上下来直接上车去市中心医院,平日活跃在篮球场的运动健将、2008年汶川地震第一时间赴川抗震救灾的英雄,一夜之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本来家人都想瞒着他不说是白血病的,但他毕竟是学过医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呢?日常无话不说的我们,不知从哪起头,不知说什么好。他说这个病治不了,不想治了,我把哥哥姐姐都支出病房,两兄弟在床头抱头痛哭完,下命令说“妈这一辈子不容易,从四十出头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你们五姊妹拉扯成人,现在应该是要享福的年纪了,不能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的女儿也才几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更不能没有你这个老子,所以必须老老实实配合医生治疗,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相信现在发达的医学”。
然后是长达六年的与死神抗争,他的勇敢坚强感动了许多好心人,但最终没有逃脱疾病魔掌,这期间,多数时间都呆在医院,我也是常年陪伴之一,一般周五下班赶到市医院接班,周一早晨交班回单位上班,也曾经在武汉协和医院过年,凌晨四五点钟冒风雪从租住的贫民区送稀饭去病房。2012年12月21日,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我和小哥在市中心医院血液内科病房,病床上的他和行军床上的我,都在等待奇迹的发生,我们都坚信“世界末日”之说是无稽之谈,漫长的一夜在煎熬中度过,次日的太阳照进了病房。
后来,在病房送走了老领导以及他父亲,也无数次去医院探望过生病的亲人、朋友、同学。小病的,去了可以说笑,没有那么沉重,但重病者,我就特别不愿意去看望,尤其是平时走得近的人,我真心害怕去见他们。见面找不到话题,为安慰患者和家属,许多时候还要言不由衷,有时候还得当一个说假话的医生。医院是最能触景生情的地方,在医院总是回想起很多往事,回想起很多再也不见的人。
2015年清明节,我小哥走完了他年仅42岁的人生,当天,我没有去医院接他,从此以后,我便不愿意去医院看朋友见亲人。同学的孩子患癌、同学重病手术、兄弟脑梗手术、兄弟的父亲重症进了ICU,其实我都应该去探望,去陪伴,但我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我的这个病随年龄变化与日俱增,逐渐恶化。
我只想在病房外祈祷健康平安和你们康复后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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