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的想象中,小城简直就像天边一样遥远。从我们家乡出发,要坐一两个小时的长途客车,才能到达小城。去一趟小城,感觉上比我们现在去一趟上海、北京还要遥远。记得我们生产队有人去小城开了一次会,就像出了一次国似的,回来后,几乎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拥去他家,专门听他讲在小城的见闻。至今我还记得,他津津有味地讲小城街道两旁的路灯,天还没黑,路灯就亮起来了,把整个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那年中考,我如愿地考上了小城的南县第一中学。
客车从家乡的小站出发,经过了一站又一站,驰过了一程又一程,在那个阳光充足的上午,我带着一路风尘抵达了小城。车上的旅客像开闸的水,在瞬间便向四野散去。唯独我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站在街边,站在这陌生的小城,寻找接下去要走的路。
车站出口,我呼吸着充满期待与梦想的空气,看着繁华似锦的大街,红墙绿瓦的楼房,活泼开朗的小城俊男靓女,我就像是到了一个梦境里的世界。房子是向往中的,街道是向往中的,人是向往中的……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立志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到城里来享受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走进教室,我们班上也有几位小城女生,她们的皮肤白白净净,穿着也很时尚,她们的身上,更有一种我们乡下女孩所没有的韵味。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我喜爱着她们,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幻想着她们中的某一位能够成为我未来的妻子,让我有机会把她带回家乡去光宗耀祖,但是,中学时代,我与她们从未说过一句话,每一次相遇,她们对我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我的心里却喜欢着她们的这种傲慢。
她们中有一位女生就住在学校附近,那里的房子一间紧挨着一间,多是木质的门,屋檐均装饰着旧时的雕木窗花,繁复而古旧,有的楼上还有矮矮的一层,也有窗子。她家也是很旧的楼房,木板门上的铜环都生锈了。屋顶上黛青色的瓦缝里,长着一蓬一蓬的狗尾巴草。这样的房子,在我眼里,却如童话中的小城堡,只要打开,里面就会蹦跳出无数的故事来。我每每向楼上望,就会联想起大气、斯文、漂亮的她来,联想起木窗里那美丽而含羞的笑容。
小城的老街并不热闹,店铺以一种散漫、无所谓的姿态存在着,看上去,是一派慵懒的疲惫。经常见到的景象是:小老板们,站着聊天,或者坐着喝茶,再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打牌、下棋。见有人走近了,就斜着眼睛看几眼,确定有人购物,才站起来忙碌一阵。一些女人守着的铺头,则常常见她们倚门做着针线活,打一件毛衣,或者做一点布艺;有的就干脆倚门而立,漠然地看着街道上走过的人群,跑过的车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情状。
小城多的是小巷,狭窄的一条条,幽深幽深的。巷道都是由长条细砖铺成,细砖的砖缝里,爬满绒毛似的青苔。有人在门前,生起蜂窝煤炉子。炉子上的水壶,吱吱吱吱地滚着开水,偶或,一阵细细的炉烟冒出,很快,就缭绕而散。让人觉得:日子好漫长,好漫长。
百年小城,行道树,都已很高大。多为香樟树,这是一些经历过时光的树,是一些看过纷繁世情的树。它们像一些老人,沧桑的躯体里,贮满了对旧时光的记忆;它们又像一些坚守者,执着地守护着小城的平淡和安宁。
白天里,街道两边,树荫之下,就招惹了许多乘凉的人,多为老人。一摊摊地围在一起,每一个“摊子”,都围有七八个人。他们在打牌,在弈棋,或者,就只是聚在一起闲聊。偶尔,全体失声,仿佛所有人都跌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看着这样的一些人,让人觉得小城生活是那么的浪漫温馨。
每天的黄昏,小城则是另一番情景,人们好像约好了似的,家家户户都在这时吃饭,人们在家盛好了饭,端一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与左邻右舍聊着天吃饭。我喜欢小城的黄昏,喜欢看人家将小桌子摆在门外,两三碟小菜,一壶小酒,自得其乐。
小城的发展已有一百多年了,它的历史文化厚重得让人须仰视着才行。我就是怀着这种仰视的心情,一步一步走近它的。但等我真的走进去了,我身上本来存着的小心,竟烟飞一般。它根本不以它的厚重来睥睨我,它朴实得没一点架子。
多少年来,小城的人们奔走于熙熙攘攘的市井深处,找寻着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脚下是悠长伸延的石板路,头上是深邃湛蓝的晴空。时光流转,小城不断长高的楼群终将阻隔人们眺望的眼睛,这仿佛象征着小城的日新月异和小康生活,而关于小城的浅白记忆,将随同时间的潮水涌向岁月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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