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是留恋曾经属于农村孩子们的一段快乐时光——放忙假。
每年麦子黄时,天上就会飞来一种鸟,嘴里叫着类似于“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的谐音。大人们解读为麦子快熟了,黄一片割一片,别等熟透了麦粒都掉到地里,失了收成。
前些年,没有现代化的收割工具,一场夏收工作,不仅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而且还必须争分夺秒,以保证龙口夺食,颗粒归仓。学校的老师又大多是民办身份,他们教书务农要兼顾。夏收放娃娃们回家,多少也能给大人帮点忙。忙假,便应运而生。
而那“算黄算割”的鸟叫声一旦在乡村回响,娃们的心里就长开了“荒草”。他们不时看着天上的流云,不时闻闻路边的麦香,心里分分秒秒都想着放忙假。突然有一天,校长站在尘土飞扬的操场,高喊一声“放忙假”。孩子们高兴地抡起书包,一蹦三尺高。以后的十几天不用上学,不用早起,不用写作业,一段不同寻常的生活拉开了序幕。
八九岁的娃娃,割不了麦子,也拉不动架子车。在家忙碌的婆就烙个锅盔,烧点汤(开水),让娃们给地里干活的大人送去。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大人们一个个脸被晒得通红,饿得眼冒金星,渴得嗓子都快冒烟。突然一抬头,身后不远处,送“给养”的娃一手提个水壶,一手攥着锅盔,穿双凉鞋,顺着刚刚割的麦茬地,深一脚浅一脚,东一拐西一扭地过来,活像一只刚出笼的跛腿鸡。娃的脚和腿都被麦茬扎得渠渠道道,有时还会流血。大人们心疼,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几分钱塞到娃手里。一转身,这家伙就在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小伙那儿买了根冰棍,吸溜吸溜地吃上了,哪管什么脚疼腿流血呢?
尽管大人割麦子很细心,镰刀总是茬口压着茬口,但难免有遗下的麦穗,拉麦时路边也有挂落的零枝。于是在太阳不大的早上,孩子就被派上了用场。大片大片的田野里,到处都是拾麦的娃娃。他们成群结队,嘴里唱着在学校刚学到的新歌,手里提着笼儿。看到麦穗麻利地捡起来,再用剪子剪断麦秆,顺势装进笼里。动作娴熟利索,往往不到半晌就能拾一笼麦子。虽说那时钱难挣,但看到娃乖成这样子,大人们还是会摸遍所有口袋凑上几毛钱,跑到合作社给娃买两瓶汽水奖励奖励。其实大人不知道,娃们心里自有他的小算盘。放假时校长就说,勤工俭学拾麦子,颗粒归仓不浪费。收假后,每个学生要给学校交6斤麦子。交麦子多的学生,学校会给奖励一根铅笔或者一块橡皮、一个本子 ,还会发一张“积极分子”的红奖状。我手脚慢,总是没办法完成任务。有个同村同学,没人时就悄悄告诉我,晚上趁大人睡觉后,偷偷在麦囤里掬两掬,就够够的了。如此我才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平时很少出门拾麦的这个同学,为啥会“积极分子”贴了红红的一面墙。
麦子上了打麦场,大人们开始摊场、翻场、碾场。待到起风还要连夜扬场,忙得真是不可开交。娃们个子小,劲也小,只能帮大人提提麦捆,递个铁叉。得了空儿,几个捣蛋鬼竟趴到堆成的麦捆垛上玩。尽管忙得热火朝天,大人们还是匆忙放下正干的活,三三两两地跑到麦捆垛子前,一面张开双臂,以防娃们不小心跌下来,一面轻声细语地哄劝:我娃快顺着麦垛子的边边轻轻溜下来,看摔下来咋得了……
后来,有了收割机,主人家站在地头一指地畔,几亩地的麦子,弹指间成了干净的麦粒,只需晾晒,即入囤中。娃们不再送汤送饭,大人们也不再挥镰割麦,打场碾场。忙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放忙假,以及忙假里的人和事、场和景,却成了我们脑海中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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