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校长是个女的,今天就到。八点一上班,学校全体教职员工,都到学校大门口迎接。老大半天没接着人,大家就各回各的工作岗位了。没成想,下午两点多她却珊珊来临。可能还没顾得安排自己的办公室,就到各教研办公室转转。来到我们初二九十班的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埋头工作。我一抬头,正碰上她的目光。我们似乎都吃了一惊。那眼神,那轮廓,一幅幅悲剧色彩的画面,从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
我读中学的时候,我们家已经跌进了低谷,我爸是走资派右派分子,我妈是走资派破鞋。
"你好好当你的老师吧,怎么管起国家大事来了。”那时候,经常听见爸妈在家里大声争吵。
“我哪里管那些事了,是我们李校长。我看他为人挺老实的,工作那么认真,不像坏人啊。”
“你不知道李校长的底,我给你说过n次了。他们家是地主成分,从骨子里仇视新社会,仇视无产阶级专政。你别看他表面装出一幅老实八脚的样子,那身上的流毒深着哪!我们这次伟大的革命,目的就是深挖,就是肃清。”
“可是,他们让我证明李校长说过一些反动的话,他没对我说过什么,真的!一句也没说过。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说假话。”
“革命得讲艺术!讲灵感!”我听着妈妈说那句话的口气有些神秘。
可是,我妈不久也被打成了走资派,还被整成了破鞋,脖子上挂大牌子.破鞋游街.挨斗。问题是他们单位勇往直前造反派的头头经常找她俩人一起谈工作,那人后来被县革委会打成了左派分子。
“我每次去谈工作都带着小女儿,我革命水平低,没看出他是坏人。”
“小孩子不能作证。”
“可是,你们也没有证据呀?”
“我就是证据。”那位县革委会副主任瞪圆了眼睛,霸气地说。
“一对坏男女聚在一起还能干好事?你连起码的革命素质都没有,你要是真正的革命派,应该有革命的嗅觉。说到这了,算是对你够意思了,看你是个女的。”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他举起拳头低声喊了一句。
在学校,他受歧视。同学们经常模仿大人的样子反拧着他的胳膊批斗他.啐他。在操场,其他班的孩子也来欺负他,有人把他推到了,有同学压到他身上,一个.两个.三个.......他身上重量越来越大,快要窒息了,他想大声喊大声哭,可他嗓子发哑,出不了声。
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慢慢减轻了,身上的人好像一个个都被拽走了。他被人拉了起来。是她和自己的班主任站在面前。
她叫婷婷,是他们班的一位女生。她是农村的,似乎家里很穷,时常穿一身蓝本地布的衣服,她的轮廓很美,婆娑多姿,.她的声音很甜,很有山上清泉水那种味道。她的皮肤比较粗糙,样子和年龄颇有些不符。平时经常遇上她用柔柔的目光注视他。
“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坏人家属?难道你不怕受连累?”
“我.我,怕出事,不想看见那样的场面。”
有一种报恩的心理,他经常挖空心思找机会答谢她。开始的时候,她拒绝,有些排斥他的意思。日子长了,她居然接纳了他,和他好起来。那是他在育红中学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我看你很像我弟弟。那是一年后她对他说的话。
他中学毕业了,他舅舅当了县革委会主任。从此,他家的天变了。父亲回原单位当了副校长,妈妈回原单位当了主任。舅舅嫌婷婷农村的,就把自己手下一个县革委委员的女儿介绍给他,那女孩挺靓的,皮肤又白又细,又嫩又鲜亮,一来情绪,脸上就像盛开的桃花。一身一身的时髦衣服,一看就有不同寻常的家庭背景。可是,外人评价,她就人滋润些,生活条件好呗,她的自然条件线条脸型远不如婷婷,可是他当时被情势裹挟着,就和她结了婚。
他和婷婷最后见了一面,婷婷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向她道歉,她无奈的说:“我等你!”后来恢复高考,发榜的日子,他在榜上看见婷婷的名字,她没结婚,考上了省师范学院。他也考上了市专科师专。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班三位做了爸爸的大学生,座位被排在教室最后边。今天又看到她了,那次,在校长办公室门前遇上她。他停下脚步,怯怯的抬起眼睛,他想寻找什么。可是,她咔咔的拧上门锁,冷冷的乜斜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走了没两步,“啊......呸!”,往脚边垃圾桶狠狠吐了口浓痰。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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