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三清山

风雨三清山

雾里忽然窜出风来，后背的伞折成狼狈的一束花了。

雨滴横着甩过来，衣服已经全湿了，仍能感受到钻进来的寒意。

我的大拇指渗着血，不时用舌头吮吸一下，估计动物也这样处理伤口。刚才为了拽住伞，手被伞骨夹伤了。

只能将伞半收，将脑袋藏进去，虽然顾头不顾腚，但不会和伞随风一块飘到云里雾里去，栈道外可是悬崖峭壁。

当然代价也不小，浑身湿透，风撞过来似乎把气都逼到肚子里去了，牙齿偶尔也不禁咯咯地咬两下。

就如此，遇了美景，将伞顺手一放，还要拍上几张。手机屏幕也湿了，口袋遮风不挡雨，它中途还犯过一会儿糊涂，自作主张地给我的两个朋友打去了电话。想想还是自以为是了，山下小贩说要带雨衣，伞打不了，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风雨大，云雾浓，有时候十几米外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值得，很值得！

雾里突然就竖起一条直线来，然后斜一点，再变成巨大的刀刃，定睛一看，是山，斧削的山，直插到云里去。抬头去找，没找到刀尖，雨水却从脖子灌进去了。

有时候，看到一朵墨黑的云，渐渐向两边延展，越来越大，云顶有难以描述的柔和。突然就长出一些刺来，没来得及揉眼睛，山就浮了出来。松树如旗，旗一出，山就墨绿了。

不知道身在何处，昨天地图上的景点还在地图上，应该距我不远吧。

但知道一线天。因为我侧着脚走过了。这里很陡峭，中间夹着台阶，最窄处仅容一人走过。多少台阶不知道，只觉得好久走不完。一手拉着铁索，一手将半收的伞扣在头上。脚下水已成溪，抢在我前头，嚓嚓淙淙地跑。一线天，一个人，竟不孤独，不恐惧。

转出树林，忽然就是一山垭，豁然洞开，雨没跟来。大石是山，山是大石，青松傲立，灌木凌空，藤条飞挂。被雨洗了，被云擦了，被雾拂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石上生树，树精神抖擞；树中卧石，石镇静自若。左峰高耸，却被绿树挡住视线；右峰绵延，看不出向何处臂展；中间一小峰向上攀爬，如竖起大拇指的手中攥的一条大鱼。沿台阶左转不过百步，忽然栈道凌空。我胆小，靠石壁偷眼向下望去，小山如白色的浪花涌来，几缕轻雾如纱伴随。我放了伞，战战兢兢地拍两张照片，微感背凉手战。然后鼓起勇气，快步向前，暗笑自己之不如鼠胆。如画的美景不敢欣赏，真辜负了工人们在绝壁修栈道的血汗。

山也懂我，忽然间云雾入怀，壮我怂胆。只是冷不丁又开个玩笑，刚转过弯，风迎面扑来，激灵灵打个冷战。衣服已经湿透，有什么帮我保暖？只能走快点吧，不是说动能可以转化为热能么？

猛然下面，似乎一支看不见的骁勇的部队攻了上来，看得见其势如破竹，云雾沿着山坡向上疯狂逃窜，不过并未丢盔卸甲，它们逃得干干净净。沟壑山坡的曲线，树木山石的姿态，瞬间展现在眼前，就像拉开了帘子，就像揭开了盖子，就像蹬开了被子。右下方竟然现出一红色的亭子来，现出连接它的一段石阶来，石阶在鱼脊上，两边有铁链，几个游人小心地在石阶上走着。这景点叫什么，不知道！可惜，我没走几步，转回头时，又什么也没有了，似乎不曾出现过，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雨又来了，但应该是栈道在绝壁上的少了，我倒是可以踏踏实实地赶路。忽然听到溪水声，想想该到头了。一转弯，不禁停下了脚步。哪是溪水？水是从天上来的，就在路边。抬头看上去，看不到山顶。你要说飞流直下，不太妥当，因为它顺着岩石还不时打个弯；你要说飞珠溅玉，也不合适，它似乎挺服服帖帖的；你要说气势磅礴，有些夸张，不然我就会被冲入谷底；你要说一落千丈，不太好听，它并没有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说是白练吧，它真的没有舞动；说是银龙吧，并不张牙舞爪。在大自然面前，我词穷了，估计我查了各种词典，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山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头，有多大不知道，有多高不知道，有多陡也不知道。知道的是干净、磊落，绝不拖泥带水。水来自哪里不知道，知道的是清澈、有力，决不同流合污。山上也有树，零零星星的，似乎只为点缀。但它们怎么样一天天长大，只有神仙知道。如此看来，神仙应该是有的，三清山不是一般的地方，有神仙。

近处，石头小小的皱纹边上，不太看得清的苔藓类植物上，水滴着，像屋檐。只我一个人，够奢侈。

到了金沙索道站，抽了一支烟，想，旅游真是一个人的事情。又想，云遮雾罩地只看了数十分之一地方，没感觉到万分之一，旅游真应是一个人的事情。

同行的伙伴到这时早已打道回府了，就在索道下面等着我。我一个人，也不错，旅游趁年轻。

中午在玉山高铁站外，晒鞋，晒袜子，翻下裤腰，想，浑身湿透，老胳膊老腿的，竟然没生病，三清山的风雨就是不一样。

2024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