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生前以农耕为主,家有薄田几亩,赖以维持生计,副业是一名“草药匠”,“草药匠”在我们当地实为就地取材地道中草药,为乡亲们治病祛疾的“土医生”。这样说来,我也算继承了他的衣钵,实际我连皮毛也没学到,仅仅是在医药卫生行业打杂谋生而已。
自打我记事起,我老爹无论是在田间地头种植劳作,还是在沟坎林壑割草砍柴,或是外出走路,总是不忘随时发现随手采挖各种中草药,采摘回去的草草根根、枝枝叶叶,挂满了墙壁楼椽,堆满了簸萁篓筐。为方便采集,补充资源,他还在田边坡头种植了很多中药材,木瓜、厚朴、杜仲、黄柏、独活、贝母、重楼、天麻、细辛等等在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大量的药用树木花草挤占了玉米庄稼的地盘,荒芜了农作物生长,因此也时常遭到母亲的埋怨,但我母亲是十里八乡出名的贤良之人,也深谙我父亲的喜好,其实嘴上在说,行动上总在帮父亲打理栽培这些物件。从小耳闻目染,习惯了中草药的味道,也跟着认识了不少药材,为我刚参加工作在村里卫生所“抓”中药(根据医生处方为患者配制发放中药方剂)能够很快上手,得到老先生认可奠定了“坚实”基础,这一度成为我当年乡下卫生工作的傲骄资本。
我父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我辈自愧不如,尽管他只跟着他哥(我的大伯)读了两年私塾,但他识字无数,读过左传易经,懂得天干地支,农村蔑活、简易木工、打草鞋、打猎赶仗都会,二胡、三弦也略知一二。当年火烧坪大办钢铁,他在武钢上班是从事变压器修理的,干技术活儿吃技术饭的。我有个堂叔和我父亲都在武钢上班,住得近,来去一起。后来武钢要撤离回汉,打算将技术人员都带到省城,他们兄弟俩一合计,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在当时交通信息极为不便的年代,抛家弃子远走他乡还真难以下定决心,于是他俩趁月黑风高卷铺盖逃回了晓峰垭下的老家山沟沟。
我这堂叔说来也是个传奇人物,自幼爱好医学,刻苦钻研小儿推拿术,在当地很有名望,我父亲和他走得近,哥俩好,也跟着瞄学了不少。我几岁时重病不起,放在堂屋角门板上基本宣告死亡,家里已经准备好木盒准备埋山上去了,我那大叔听说了跑到我家跟我爹妈说:“哥哥嫂子,娃儿反正这个样子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还最后试一哈!” 于是,这么一试,我爹妈准备埋我的那套装备就白白地烧了,我至今还活蹦乱跳地。
有了我起死回生的这个经历,坚定了我父亲继续“深造”医学的信心,于是他们有了明确分工,我叔在医学方面那当然是吃技术饭的,加上他本身比我父亲要“滑”些,也就懒得去种药采药切药,这份力气活儿就理所当然我父亲担当下来,他是好学之人,时间久了,经验丰富了,现在看来哪怕没有取得行医资格,他却经常给人问病处方配药,也积攒了一方病友,农村人经常有个腰疼腿软、气血不畅、头疼脑热什么的,都能用他那些验方偏方解决。
因为我父亲不是挂牌医生,也没有正规药铺,所以他的所有劳动付出和中草药都是免费提供给乡亲们的,从不收钱。乡亲们也都淳朴厚道,在农村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药不能白吃,无论左邻右舍,还是亲戚熟人,但凡来找父亲“切药”的,也都没让他白干白送,不是带点鸡蛋挂面,就是提几斤苞谷老烧,有的家庭实在没什么拿来感谢父亲的,等病痛好了,也会主动找机会到我们家帮父母做些农活儿,管叫“维情”。
前面忘记交代了,我父母生我时都已四十多岁了,大我二十岁的哥哥因为计划生育手术后遗症英年早逝,在我上中专的那些年,是我们家最穷困的时期,为保障我能继续上学,本来成绩比我好的姐姐毅然辍学在家帮年过半百的父母操持农田家务,也幸好我父亲有草药土医这门手艺,得到了乡亲们的不少助力帮衬。所以,我一直认为父亲的劳动是有回报的,有价值的,是得到认可肯定的。我也因此记住了乡邻睦友的恩情,如今只要家乡有人需要,我必尽力。
然而,我老爹毕竟一生操劳,积劳成疾,加之我又年少不更事,没有很好地关注他的健康问题,他在古稀又二之年因病一去不返,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风狂雪深。很多乡亲们喝着平时往日给我父亲提来,他却没有喝完的苞谷酒,谈论一些关于我父母从不计得失,把大伙的事当自己事办的往事。我听着,回忆着,想着应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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