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跟着母亲在菜园里干活。母亲一边给葱蒜松土施肥,一边清除菜间的杂草。正忙碌,忽然,天空中飘起了雨,雨丝细细的,漫天抛洒着。我催促母亲回家,母亲笑着说:“傻孩子,这是毛毛雨,不碍事的!”说着又自顾自地低头除草去了。
正如母亲所言,毛毛雨是温和、恬淡的,有着散散漫漫的节奏,落在身上,衣服除了润点,竟然没有淋湿。再看那绿油油的蔬菜,雨丝飘落其上,雨滴犹如五线谱上的音符,一串串地排列着,像珠子在那里游行,随着微微的风,水珠慢慢地从左边向右边移动,随着微微的风,又从右边向左边游移,最后,像跳水运动员般,从高高的叶子上跌落到地上。
春分刚过,又一阵风起,雨水再次降临,架势却比先前生猛多了,就像那娇柔美丽又有点任性的小姑娘,依托着风,一会儿飘洒如雾,一会儿轻飞似烟,有时,它还会斜着打在农家的门窗上,不过,就算它再怎么调皮娇纵,它都是温柔的、细腻的。远远望去,油菜花静立在飘洒的烟雨中,少女冒雨在池塘边浣衣,给人一种朦胧而又脱俗的美感,把人带到诗的意境中去。漂落的雨水滋润着万物,树木、小草伸出它们的每一个触角,贪婪地吸着、吮着、叹着。仿佛听到哪里“啪”一下,成桶成桶的颜料,就花花绿绿泼下来,染得满田满野皆是,小草绿了,杨柳也吐出了鹅黄的嫩芽。
夏天,老天爷手里的存货多了,一下子用不完,便奢侈了许多,雨下着下着就管不住自己了,也不管什么姿势了。那年暑假,我和五哥在稻田里除草,明明是艳阳高照,突然一阵风起,飘来一片片如铅的黑云,五哥说:“怕是阵雨要来了!”我说:“不会吧,太阳还在呢!”话音未落,只见晒谷场上的大人大呼小叫着抢收稻谷,孩童被骂着在风中乱跑。田野里干活的人慌作一团,撒腿往屋子里跑,阳光下,大雨顺着田埂,一路追赶乡亲们的背脊冲过来。雨还真快,眨眼间便超过了他们。我慌了,五哥不以为然,说反正跑也跑不脱,权当洗澡吧!一会儿工夫,雨便来到我们跟前。雨点落在身上,有点疼,更多的是凉,很快全身就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夏天的雨,更多的是雷阵雨。天上乌云一起,雷声炸响,银亮亮的闪电像一把利刃,在整个天地间乱劈,把天空都给劈开了,一边是白色的云,一边是黑色的朵。“哗”的一声,像是利箭般的雨直愣愣地冲下来。雨点打碎了如镜的水面,水泡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原本想跃出水面欣赏雨景的小鱼细虾都给吓跑了;雨点打在发烫的道路上,不知是冒尘土还是冒白烟,带着一股刺鼻的“泥土气”四散开来。紧接着,屋檐下出现万千条瀑布,麻石台阶也发出 “叮当——叮当——”的响声,渐渐的,雨水在门前的晒谷场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沟,奔流着,欢歌着,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家。
那些来不及出行的雨水便不断汇合,在晒谷场上的低洼处形成一个个“小湖泊”,新来的雨在家族成员汇聚的“小湖泊”上砸出一个个水泡。那是一个“到大风大雨中去锻炼”的时代。有时候,我会赤着脚、斗笠也不戴,在“小湖泊”里接受雨的洗礼。雨水肆无忌惮地泼洒,渗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清爽得不要不要的。如果被母亲看到,她会撑着雨伞跑过来,嘴里一边嚷着:“傻孩子,别被冷雨激着!”一边亲昵地拍打我的光背,催促我进屋换衣服。
秋天的雨,多了温柔意。它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像绣娘在绣花,以天地为布,横几行,竖几行,行行复行行,密密的,藏着特别好闻的味道,既有泥土的芬芳,又有瓜果和稻谷的香甜,但是,一阵秋雨一阵凉,每下一场雨,天气就会转凉一点。这个时候,大把大把的颜色,渐渐让位于金色。好像之前一个春天的草长莺飞,一个夏天的荷红柳绿,全都是为它作铺垫。现时,植物的叶,都黄透了,是黄澄澄,黄花朵一样的。
冬日里的雨声滴滴哒哒,断断续续,冰冰冷冷的,是雨的最后绝唱。雨点打在身上,感觉浑身都要发抖。被冬雨打湿的土地突然沉寂下来,它上面生长的甘蔗、棉花和红薯,都显得特别宁静,仿佛知道,经历了漫长的生长之后,一场场浇透它们的冬雨,预示着它们生命结束的时刻已经不远。特别是冬至过后,庄稼收完了,雨也逐渐没了踪迹。天暗沉沉的,像古老的宅院里缠满着蛛丝网的屋顶,一切都是异常的沉闷,野草转入忧郁的苍黄,孤独地站在原野里哀叹自己的薄命;点缀在原野里的树木,成了古罗马建筑的遗迹一样,在萧萧的冬风中瑟缩不宁,回忆着自己辉煌的过去……
那年高考后,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如愿走进了只长楼房不长庄稼的城市,成了我曾经向往的“城里人”。故乡远去了,但故乡的雨一直在我心里,一点一滴,滋润着我的心灵,让我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外来物种,去适应城里的风土人情,去抽枝发芽、去茁壮成长,去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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