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枯

天是蓝的，山是蓝的，夹在中间的几朵云是灰白的。

天是湛蓝的，山是碧蓝的，山中的伤疤似的悬崖是灰白的，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云？

天的蓝是随机而随心所欲的，山的蓝是凝重而近乎不变的，人间是起伏的、明暗的、纷乱的。

我定定的看着远处的那朵云，它好像也在看着我。

那朵云多像三个人，前面的一个胖胖的，慈眉善目的。后面的两个多像她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低了一些，调皮的，依恋的。好像他们在香气四溢的厨房里做饭，好像他们在客厅里其乐融融的游戏。

倏然间，孩子不见了，似乎钻进了她宽大的裙摆里去了，天上只剩下她，慈眉善目的。

俄而，她的模样模糊了，一团云升起来，做成了她的王冠，荫庇着。

我呆呆地看着，泪水从脸颊滑落。

我坐在你的墓碑旁，我坐在你的身旁，静静的。

我拿出手机拍照，想留下这温暖而心碎的瞬间，然而太远了，而且一个令人讨厌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再看的时候，只有岩石样的一团云了，它向右上方伸出粗钝的锐利的角去，呆在那里了。

我希望它变幻，变成慈眉善目的样子，就像你昨天晚上在我梦里那样，清晰的、带着微笑、带着爱意的样子。可是久久的，它没有，它仿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只是慢慢地，那角短了一点点，一点点，像枯了的大树树杈，无人关心的，触目惊心的。

五年半了，世界执拗的、残忍的改变着一切，你已经很少来我梦里了，他们说你希望我和孩子们高兴点，表面上我是做到了这一点的。昨晚你和我说了很久，拉家常的样子，脸上没有忧愁，语气轻松，即使我是流着泪的，满眼的泪。

我在梦里要求自己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话，一定不要醒，然而早上，却仍是记不得那么准确。

前几日的大雨，对面山坡的槐树林里，好几道褚红色的刀砍般的伤口张着，在茂密而繁华的森林里。即使在伤口旁边，树叶仍若无其事地葱郁着、微笑着，即使那些连枝连根的伙伴已深深地埋在谷底，埋在了地下。

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就像你在最后的日子，一边呻吟一边不断呼喊我的名字，然而风雨中无人听得见。

知了嘶哑的聒噪着，和许多不知名的虫子一起，甚至夹杂了几声有气无力的鸟叫，弥漫在空气中。而世界，天和地，仍是澄明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看着云，它仍是岩石样的，灵魂已经消失了，在世间，什么也不是。

2023年8月13日